小屋的秘密

    剪市信用社位于剪市镇的乡村公路旁，从信用社出发，沿着公路不到两公里，就到了剪市镇的涧嘉溪村。这里丘陵起伏，矮山绵延，山前是大片大片的田野。站在公路向西望，田埂蜿蜒而去，一间神秘的红墙瓦房像一个孤独的老人横卧在不远的山脚下，屋前屋后杂草树木疯狂生长，它们几乎遮蔽了小屋的天空，村民从路上走过，也常常遗漏了这个隐蔽的房子。

    这就是我初次调来剪市镇工作时对那间红墙瓦屋的记忆。

    那样的小屋让人顿生落寞，也常常让人觉得那是一个神秘阴暗的所在，无限的好奇心与幻想便萌生了。一个初夏的傍晚，同事小晨从乡间散步回来，她神情慌张，她告诉我，那个荒废的屋子里有东西！我怀着巨大的好奇心悄悄靠近小屋，兴奋而紧张难以形容。小屋的窗户突然抖动了一下，灰尘从窗根上轻舞飞扬，然后纷纷落地。吱呀一声，那扇窗子沉重地推开了，一张脸出现在幽暗的窗边，我记得那是一张苍白浮肿满是皱纹的脸，干瘦如枯树枝的手，像白纸一样毫无血色，他扶住窗框，每根手指都在艰难地颤动。他的眼睛漠然地扫过我的脸，扫过乡间小路，然后张大嘴准备说什么。

    我不知道他说了什么，只记得当时夜幕降临，荒无人烟的山前看到这样一出着实让我惊恐万分。我转身健步如飞，将小屋远远地甩在了身后。

    很长一段时间，我没有再往小屋的方向散步，也没有再关注那间神秘的小屋。那时候我常常站在宿舍临江的阳台上看沅水东逝、叶落纷纷，夕阳倾泻而下，时光刻下的年轮在江边的每一棵枯木上层层腐朽。想着有一天我也会结婚生子，最后伴随着每一天的夕阳渐渐老去，直到死亡。然而我是幸运的，因为我还有父母，等我终老的时候，至少还有儿女陪在身边。而我每天营业时总会面对那些拿着陈旧的存折来领取最低生活保障的孤寡老人，他们孤独地生活着，却有着各自的伤心往事，或来自家人，或来自自己。生活对于他们而言只是一条走向墓地的羊肠小路，临终时他们的眼泪潸然而下：悲欢终了了，合眼想平生。

    那段时间各种负面新闻总是充斥着新闻媒体的头条：老人摔倒了没人扶、八十岁母亲被亲生儿女遗弃、面对歹徒行凶，群众冷漠不施救......这个社会怎么了？每当看到这样的新闻，喟叹之余我脑海里总是浮现那张苍白干枯的脸，那张脸不再可怕，眼神不再漠然无光，老人的嘴唇微微翕动，欲言又止。

    在小屋前看见龙叔是去年深秋的傍晚。龙叔叫李桂龙，是我们单位的信贷员。龙叔的家在一个遥远的小镇，可是二十多年来他很少回家，龙叔说，单位在这里，家也就在这里。我伫立在乡村小路上临风西眺，龙叔拿着一只木棍在小屋的台阶前扒拉着一堆干草，他卷起衣袖，然后走进被大片藤曼枯枝掩盖的晦暗小屋。

    龙叔，你怎么在这里？

    我循着田埂而去，走进小屋时龙叔正在收拾屋子。一张木床、一台摆放在墙角桌子上的被擦得干干净净的电视机和两双摆放在床下的鞋，这间小屋里再没有其他的物品。其中那双白色帆布鞋很显眼，仿佛是被刻意擦洗过，虽然款式过气，但依然焕然如新。那张破旧的木床上睡着的老人，正是那个熟悉的、有着苍白面孔的白发老人。

    龙叔，你怎么在这里？

    小李，帮个忙，帮我在屋外的水井里打桶水。龙叔没有回答，继续扫地。

    我找到水井的时候也发现了屋后的那块墓地。确切地说，那只是一座独坟，尽管风吹日晒让旁边的小屋破败不堪，可是坟前的墓碑却擦得干干净净，红色的铭文映入眼帘：文勇俊之墓。

    文勇俊是谁？

    后来龙叔告诉我，文勇俊是老人的儿子，母亲很早就病逝了。98年的那场大洪水淹没了剪市镇人民的家园，一些人爬上了自家的房子，可洪水依然不依不饶，眼看就要淹没房顶。少年勇俊划着自家的木船去镇上救人，不慎跌入水中。村民们去施救时，只找到一双白色帆布鞋，那是父亲买给他的生日礼物。遭遇了丧子之痛的老人愈发孤独，尽管老宅子条件很差，政府也安排了养老院，可是每个礼拜老人家都会拄着拐杖来到这里住上几天，看一看儿子的墓碑。而龙叔帮助照料这位老人已经有一年时间。

    我把水提进屋子的时候老人似乎是从一场漫长的昏睡中醒来，那浑浊的眼睛激动地注视着我，他一边咳嗽一边艰难地走下床，伸手要去提开水瓶，我赶忙迎上去制止。

    老人家，您先休息，我不喝水。

    老人终于开口说话了，他说，谢谢你。

    小伙子，谢谢你。

    离开房子的时候暮色苍茫，最后一抹晚霞投在龙叔满是汗水的脸上。龙叔和我一前一后走在田埂上，我看到的是日暮下苍凉而伟大的背影。

    从此，很多个黄昏，老人的红墙瓦屋里里外外多了数个身影，那是我们剪市信用社的全体员工。

    几天前，在我们的帮助下，老宅子周围的枯藤老树杂草通通被除掉了，西窗的阳光重新铺射进来，电视机里播放着新闻简讯：XX公司组织员工陪农村留守老人安度端午、清华大学向见义勇为考生伸出橄榄枝……

    我打开屋门，回头是满地倾泻的日光，而在阳光下的，是老人温暖的笑容。

（作者单位：桃源联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