丝路寻根

点击数: 时间:2014-07-22 作者:李劲锋 来源:本站原创

    余从兰州,北渡黄河。临嘉峪,出阳关,通玉门,越祁连。敦煌驼影,大漠孤烟。日既西倾,车殆人烦。西域路漫漫,何处是故园?——题记

    桃源枫树乡,有一个院落。这里绿树成荫,花团锦簇,那围墙、宅院,像极了我们信用社的后院,但当你看到那些伊斯兰风格的建筑和里面起伏的诵经声,你仿佛陡然觉得置身于遥远的西域,其实这里是桃源伊斯兰信徒的礼拜地,也是湖南地区翦姓族人的聚居地。院内右边一尊墓碑十分显眼,“威震南方”四字碑文虽已金漆剥落,但它的肃穆和庄严诉说着当年桃源维吾尔族人的祖先哈勒将军曾经立下的不朽功勋。

    其实现在的翦氏族人对明洪武年间的维吾尔族将领哈勒八士生平详情也知之不多,其事迹仅仅在《湖南通史》和《翦氏族谱》里有少量记载。他们只知道他的祖先来自遥远的西域高昌国,洪武年间他本人被朱元璋派遣南征,因军功被皇帝赐姓“翦”所以又名翦八士。八士死后,哈勒后人在桃源定居下来,于是便有了桃源翦氏这一支。

    遥远西域的高昌古国,承载着桃源维吾尔人无限的思念和向往。当年一身戎装的哈勒八士和他的部下,一定也无数次回头望故乡吧。那是一个怎样的地方?我曾千百次的问自己。因为母亲翦氏告诉我,我也算半个维族后人,于是,带着祖先和亲人的夙愿, 我第一次踏上了寻根之旅。

黄河重镇

    古代,要从西域前往中原,兰州注定是中转的地点。天气比往常要好,在往兰州的飞机上鸟瞰,北方千沟万壑的山脉,仿佛是祖国苍老的脊梁,在这片贫瘠的土地上发生了多少故事已无从得知,我想,当年哈勒的大军肯定正是经过了这大片的黄土地才远涉到了江南。

    这已是黄土高原的最西边缘。走出中川机场,经过一小时大巴,我第一次见到了夏日的兰州城,诗人高适的名句在脑海浮现:“北楼西望满晴空,积水连山胜画中。”如果说被长江穿越的武汉有着南方的水城魅影,那么被黄河横贯的兰州就是北方的塞上江南了。好一个如画的山城!来不及品尝美味的兰州拉面,在导游的指引下,我直接来到了滨河公园。

    没有诗人笔下的惊涛拍岸,也没有想象中的辽阔无边,母亲河在这个晴朗的夏日静静流淌。这条河流承载了多少历史啊,那汩汩的水流声洞穿千年的时空而来,繁荣与衰退,战争与和平都曾在这里发生,如今,一个老母亲,用她喃喃的低语诉说着古老的时光。喧闹的人群打断了我的思绪,抬头西望,一座铁桥横跨南北,那便是黄河铁桥--中山桥了。

    铁桥并不如湘江大桥宏伟,但两个巨大的铁拱如同画家笔下干脆利落的弧线,远远望去,气势磅礴,铁桥飞峙,南北通途。据说它修建于九十年代初,而在遥远的古代,要渡黄河的人们,除了羊皮筏子,还是羊皮筏子。

    彷佛眼前,公元12世纪的一天,一支刚帮助成吉思汗剿灭天山诸部的回鹘军队来到这里,为首大将扬鞭跃马至黄河边,他命令军队征皮扎筏。那天晴空万里,黄河波光粼粼,筏子浮桥上马蹄声声。那大将对部下说,过了黄河再走不远就是中原了,从此,我们要远离家乡去汉人和蒙古人的地盘做官、居住和生活。那天夜里,胡笳声起,胡人尽望故乡。

    那位将军就是哈勒八士的先祖。这也是是哈勒部族在黄河最早的身影。

    铁桥上依然游人如织,他们来自祖国各地,有蒙古汉子,有上海商人,有云南姑娘,还有西藏喇嘛。这个丝绸之路的重镇,早在元代已是民族大融合的集散地,各民族从途经此地,他们和汉族杂居、通婚。这其中,也包括了我的祖先。

 塞上雄关

    阴山与祁连山之间,雄伟的关楼挡住了阳光,几抹余晖落在相机上。仰起的镜头聚焦于“天下第一雄关”的题匾,卡擦一声,照片在这里定格,历史也在这里定格。旅途的第二站——嘉峪关。

    嘉峪关最雄伟的建筑有三个,分别是瓮城、光化楼、柔远楼。远远望去像三个巨人屹立在夕阳下。这里城墙绵延,关隘重重,是万里长城最西的起点。

    千百年来,无数遭贬或者西出至此的文人墨客在这里留下了无尽的感叹。从王维悲怆的“西出阳关无故人”到林则徐豪迈的“长城饮马寒霄雪,古戍盘雕大漠风。”,无一不诉说着这座城楼的哀伤。

    战争,是一个民族永远的痛,而关楼,则是战争永恒的印记。

    站在柔远楼上远眺西域,朔风阵阵,戈壁无垠。闭上眼,遥远的刀光剑影彷佛划破时空,如雨的马蹄,如雷的呐喊,如注的热血,扑面而来。然而历史就是这样真实,自征虏将军冯胜上书建关以来,嘉峪关少有大规模的战争,远离了战争的呐喊和哭嚎,嘉峪关千百年来一直静静地躺在这西部广袤的荒原上。

    这究竟是为什么?

    翻开史料,不难发现,自张骞通西域开始,中原王朝对西域各族一直实行怀柔政策,不到不得已不使用武力。这种广阔的胸怀让这片土地一直保持着和平,它成为河西走廊最繁华的要道之一,也让嘉峪关屹立这么久而不毁于战乱。如今中国的民族政策,是不是也借鉴了祖先的经验。和谐是历史永恒的回归主题。

    能够想象当年,哈勒族人来到这里,他们偃旗息鼓,兴高采烈,迎面是从中原而来的马队和商人,他们运着丝绸和茶叶走向了茫茫戈壁……

    夕阳西沉,游人渐少。我回头看了看城头的题匾,“柔远”二字在渐沉的天色里散发着夺目的光辉。

                    戈壁明珠

    坐在汽车上,无边无际的荒原将我的视线拉得很长,再往西就是敦煌了。这是一个让我心痛但又魂牵梦绕的圣地。CCTV《探索发现》里有她的倩影;《敦煌百年----一个民族的心灵历程》里有她的脉搏;《大梦敦煌》里有她的呼唤;《文化苦旅》里有她的传说……

    从敦煌市到莫高窟不过三四十公里,可这路途却沉重而漫长。 莫高窟,中华民族的文化艺术宝库,却命运坎坷,屡遭劫掠。惋惜难以言说,直到我真的见到了莫高窟,见到了藏经洞,心痛便愈加泛滥开来。唐代的佛像仅有一双佛脚是原版,三尊五代时期佛像中的两尊百年前变成了工艺低劣的道士像;西夏、宋元壁画被大片大片盗走;藏经洞被洗劫一空……莫高窟前的飞天神女石像婉若游龙,那婀娜的舞姿倾国倾城,可惜她哭了,眼泪流进心里,百年间她见到了摧毁石像的王道人、运走经书的英国人斯坦因,偷走珍宝的法国人伯希和,劫掠艺术品的日本人大谷光域……如今只留下敦煌研究学院学者默默承受着那无尽的惋惜和屈辱进行研究。她的哀伤神情中为此留下一抹微笑,像花海中骄傲的牡丹,又像空谷中绝世的幽兰。这自信的微笑,不仅是飞天女神的嫣然的神情,更是如今中华民族发愤图强的微笑。

    走出莫高窟时已是正午,风从鸣沙山吹来,我思绪万千。七百多年前,哈勒族人的驼队在大漠中走过令人赞叹的月牙泉来到莫高窟,他们伏地祷告,然后十分虔诚地把三危山前损坏的佛像和洞窟修葺完好。

高昌故国

    西行的火车摇摇晃晃经过柳园,无垠的荒原让视觉开始疲惫。恍惚中我看到哈勒八士纵马飞驰。曾为元顺帝戍守帝都,亦为朱元璋征剿蛮邦,这一刻,随风飘舞的是他满头白发,他累了。自先祖随铁木真南征北讨,而后受封于河北,几代人再也没有回过那让人魂牵梦绕的故乡。那故乡多美,城墙外,绿树成荫,水草丰美,牛羊成群,城墙内,百姓安居乐业,士兵整装待发。忽然,城头哨兵燃起烽火,远处漫山遍野的蒙古骑兵蜂拥而来……

    窗外传来嘈杂的人声,我从梦中醒来,已是吐鲁番。

    这是一个水果飘香的地方。满载哈密瓜的货车在大街上呼啸而过,路边有戴着八角帽的维族同胞吆喝叫卖可口的葡萄。我们去了葡萄沟,品尝了美味的瓜果;去了艾丁湖,目睹了绝世无双的盆地奇观;去了火焰山,感受了玄奘西游的艰难。可是这一切却冲散不了我心中对那古国故地的期待。

    而这故地就在火焰山脚下。

    驴车载着我在黄沙中一路前行,这里已是高昌城内城遗址。讲经堂、可汗堡、寺院、古墓群,这些残垣断壁中的景点在天边将要燃尽的暮色里显得格外沧桑。而城上每一抔黄沙皆在诉说当年的盛世辉煌。

    脚下,这是哈勒族人曾经的高昌,母亲为之魂牵梦绕的故园。

    八百多年前,成吉思汗的铁骑席卷而来,兵锋所过之处无不血雨腥风,百姓惨遭屠戮。西域望族哈勒在城墙上的夙夜忧叹。回鹘百姓已被西辽统治者压迫数百年,困苦不堪,如今战火纷飞,百姓的生路在哪里?于是他作了一个改变西域历史的决定。那天夜里,高昌城门悄然打开,西辽特使和回鹘王的头颅在城门前随风飘荡,成吉思汗的军队整齐地跨进城门,百姓秋毫无犯。从此哈勒族人追随成吉思汗抚平西域,高昌国亦纳入蒙古的版图。

    很多年后,哈勒八士在讨伐云南的途中回头西望,他的思绪飘飞在南国的天空:是否在这一场征战后,我便能返回故乡?

    这一屡乡愁便成了他永远的喟叹。那一年,哈勒八士死于战场,也从那时起,高昌故城开始废弃,成为中华民族历史上永恒的记忆。

    我取下了一抔故园的土,放进母亲临行前给我的布兜。

    从干涸的西北回到水乡,身心却没有如释重负的感觉。我站在哈勒八士的墓前默然良久,南方的雨天特别漫长,雨水敲打着墓碑,让我重新聆听了历史的声音。兰州、嘉峪关、敦煌、吐鲁番,一路走来,我追寻了我们的根,可是又觉得根其实何尝不是又在脚下。

    这根,不仅在遥远的新疆,更在中华大地上的每一寸热土里。千百年来,各民族经历变迁和融合,早已演变成中华民族,大家和谐共生,共同发展。而我们维族人,也是中华民族的一员。

    今年6月,丝绸之路申遗成功,高昌故城作为丝绸之路上的一处遗址点被列入《世界遗产名录》。我心里无比喜悦。

    墓碑下的哈勒八士将军,您可知道,那儿仍旧是丝路,而这里早已成为我们的故园。

(作者单位: 桃源联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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