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当清晨第一缕阳光还在屋檐慢慢移动的时候,营业厅外的同事们已经开始忙碌了。后院堆满了沙堆和瓦砾,倒塌的围墙正被有条不紊的重新砌起来。杨主任提着水桶朝满是淤泥的食堂门窗泼去,淤泥散落,可是新的泥浆又流了下来,杨主任摇摇头,擦了擦额头的汗水,寻思着新的清洁方法;而郭哥正和一个民工清洗着那条木船。
洪水过后难闻的气味飘进了营业厅,我关好窗户。昨天还满目疮痍的营业厅,现在已经窗明几净。洪灾肆虐后,我们用最快的速度恢复了营业。那些被洪水浸坏而坍塌的天花板,依然在用它的伤疤诉说着几天来这里所受的灾难。
营业厅的玻璃门忽然被推开了,两位老人提着一篮鸡蛋和一个旅行包步履蹒跚走了进来。当他们接近柜台时我终于看清了他们的脸。那是两张熟悉的脸,微笑起来仍然像枯木一般写满了岁月的沧桑,可是潮湿的眼眶里却满含激动之情。于是几天前的那一幕幕再一次在我脑海荡漾开来……
“五强溪的泄洪量已经到了28000m³!我们得马上转移到三楼!”刚去探查完水位的杨主任还未挂下手里的电话便开始了转移动员。我们都放下还未吃完的泡面,迅速开始转移物品。打印机、电脑、操作终端、复印机等各种重要设备开始在我们手里传递。当三楼已经堆积如山而二楼空空如也的时候,天色开始黯淡下来。
停电、停水、不能做饭、暴雨倾盆,雷电交加,信用社的办公楼在茫茫水域里风雨飘摇。我心怀忐忑,站在阳台上茫然地望着屋外的一切。水里的垃圾和树枝纵横交错,洪水没过了信用社食堂的屋檐,没过了一块块瓦片,只露出残缺的屋顶,在雨水的冲刷中泛着青色的光。系在阳台下的木船也在风雨中随意改变着方向。那是一条生命之船,在每次洪水来袭的时候,这条仅能容纳四个人的船都会被用于运送人员和物资。我疲惫的的脸浮现在水里,就像一片枯叶,随即在坠落的雨点中烟消云散。
“小李,穿上救生衣,跟我去救人!”是杨主任的声音。来不及细问,我随手拿起墙角的救生衣跟着杨主任跳上船。
黑暗中木船离信用社越来越远,只能通过窗口的点点微光判断同事们和我的距离。杨主任在船尾奋力划动木浆,我用手电筒照亮前行的方向。雨水敲打着水面,敲打在我和杨主任身上,隐隐作痛。这一刻我是孤独的,黑暗中的茫茫水域里听不到人声,见不到人影,只有一个个露出水面的黑色屋顶在手电筒的照射下浮现出阴森的倒影。城里的父亲母亲此时还好吧?他们一定一遍遍拨打了我的电话,可是我的电话在早些时候没电了。此时他们一定站在家门前守望着洪水的退却,守望着我的归来。还有亲人的祝福,还有同事们关注的目光,还有……
忽然船猛烈摇晃了一下。“小李!坐稳!我们遇到急流了!”我迅速扶住船舷,顺着电筒光的方向,我发现水面的垃圾正在朝一个方向迅速流动。危险!回头是杨主任用尽力气颤抖的臂膀和痛苦的表情,他咬紧嘴唇拼命划动着木桨。我情急之中迅速拿起船上的一根竹篙朝离船不远的树上用力捅去……
杨主任蹲在船上大口喘着粗气,我也惊魂未定。而水面渐渐平静下来,在我们二人合力下终于摆脱了那股急流。雨停了下来,手电筒亦重新照亮了前行的方向。远处传来了呼救声,顺着声音照射过去,我们看到露出水面的树上蹲着一个人,正在朝我们挥手。
“就是这里了,”杨主任说,“他是住我们信用社对面的理发师小王。他的船被冲走了,幸好自己攀在了树上。刚接到他的求救电话。所以我们赶了过来。”
帮助小王上船后我们长长的舒了一口气,内心无比喜悦。灾难中的生命总需要人去关怀和救援。就像当年的汶川地震,当房屋即将再次坍塌的时候,一位战士刚刚救出一个小孩,当他准备再钻进废墟,众人拉住了他。那个战士就跪了下来大哭,请让我再救一个,求求你们,让我再救一个……
木船行驶在无尽的黑夜里,再走不远就是信用社了。洪水渐渐淹没了一些人家的平房屋顶,水位越来越高,此时此刻,二楼应该也进水了吧。
那两位老人就是这时候出现在我们视野的。他们住在二楼,正在将家里的坛坛罐罐堆放在阳台的石栏上。此时洪水已经没过了他们的膝盖。当他们看到我们的船时欣喜万分,老爷子高高扬起枯瘦的双手向我们示意。
木船在他们的阳台边停了下来。杨主任开始清点人数,当数到第五个的时候,他的手指凝固在了空中。起风了,这条仅能容纳四个人的小木船在水中微微晃荡。
短暂的沉默。
“小王,你来划船,把他们带回信用社。我留在这里,你再回头接我。”杨主任平静地说完,准备从船上越过阳台。我一把拉住杨主任,说,让我留在这里吧,反正我不会划船。杨主任笑了笑,放心,我等你们。说完纵身一跃,跳入了齐膝深的水中。
直到现在,我也无法想象杨主任如何度过了那黑暗冰冷而又孤独的二十分钟。只记得当我们回到信用社,见到同事们安静围坐在烛光旁等待我们归来时,桌子上杨主任的手机响了。原来他没有带走手机。
电话里传来杨主任四岁女儿的声音,“爸爸你什么时候回家?爸爸我想你了……”
与此同时,郭主任和同事小杨划着木船消失在了黑夜里。
而那两位老人,在洪水退去后便踏着泥泞离开了信用社。
“小伙子,那天真谢谢你和小杨主任。”老妇人的话打断了我的回忆。说完她从篮子里掏出几个鸡蛋塞了进来。
“谢谢,老人家,这是我们应该做的。”我婉拒了老人的鸡蛋,说:“你们留着给孙儿们吃,这洪水一过,什么都稀缺,希望以后你们能多支持我们的工作,我就满意啦。信用社生在这里,长在这里,大家都是亲人,亲人在危难中,能不去彼此扶一把吗?”
老人满意地走了,逢人就竖大拇指。
晨光从窗间照射进来,转过身去,我看到那条生命之舟静静地躺在后院里, 一旁的杨主任忙碌在夏日的烈阳下,黝黑的皮肤渗出了豆大的汗珠。
或许,生命之舟承载的不仅仅是生命,还有这份驻守的感情。
(作者单位:桃源联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