印在碗里的记忆

    小时候，因为家里穷，每到农忙时节，母亲都会在自家的田地里种满油菜，遇上好的年景，收获的菜籽可以榨得百把斤油。丰收带给我们不仅有无限的喜悦，也有丝丝的伤痛，为了给我们姐弟俩凑集学费，母亲往往都会将大部分菜油卖掉，只剩下很少的部分，作为我们全家一年的用量。因此，很多时候，母亲只好把水当油使。记得有一次，母亲给我做了一盘辣椒炒肉，虽只有几片肥肉，可碗里到处漂浮的油星子，让我们胃口大开，那天我破天荒地吃了三碗饭。

    可是到了吃晚饭的时候，我发现摆在我面前的仍然是中饭时候的那只碗，并且还是一只没洗干净的碗，碗边残存着许多油污。今天谁洗的碗？”我纳闷地问道，母亲也在一旁吃饭，急忙背过身去，我站了起来，发现母亲的碗边也是沾满了油污。父亲抬头望了望我，小声地回答：“是我洗的碗”。“这么多油污，你让我们怎么吃啊？”这时我的说话声音更高了。此时此刻，我心里不仅计较起碗里的那些油污来，我还开始埋怨，为什么别人家的孩子能穿新衣服去上学，而我却只能穿打满补丁的旧衣服上学？我还抱怨，为什么别人家的孩子放学后可以开开心心地玩，而我却必须在家里干着永无休止的农活？

    那个晚上，我看到父母房里的灯一直亮着，还有母亲低沉的啜泣声。父亲就站在门口，低着头，抽着烟。长那么大，我还是头一次见到开朗的父亲如此沉默。从此以后，父亲每天都会把我们的碗洗得干干净净，而他们碗里依旧满是油污。打那以后，我很少理睬父亲，不为别的，只因那只“油碗”所引发的伤心事，深深刺痛了我年幼的心。

    许多年后父亲送我上高中，我和父亲的关系才慢慢缓和。有一次和父亲聊天，说起了当年的往事。父亲说：“你不会心里还有疙瘩吧？其实不是我不肯洗干净，是我舍不得，希望你能多沾点油，吃好点，长高点。”

    “是我不好，总是和别人攀比，误会了您的好意。” 望着父亲消瘦的额头布满皱纹，我回答说。

    父亲又说：“你知道吗？因为你的一句话，你母亲整整批评了我大半年。”

    正在煮饭的母亲走过来说：“你还好意思讲，洗了一辈子的碗，就从没洗干净过，就知道舍不得，舍不得。”父亲不搭话，只憨憨地笑。

    聊了一会，我决定去帮母亲炒菜，可是母亲并没有要我帮忙，她让我去帮父亲洗碗。走到厨房一边，我发现父亲正在寻找什么，我问父亲：“您找什么呢？”

    “洗洁精”父亲说。

    “我没有买。”我说。

    “可是现在咱并不缺买油的钱啊？”父亲又问。

    “我知道，只是这可是咱们家多年来的传统，我不舍得扔弃，何况洗洁精用多了，也不好。”我说。

    可是吃饭时，我还是发现我的碗干干净净的。我偷偷地看了看母亲，母亲微笑着指着桌子的一把洗碗用的丝瓜包。母亲说:“你爸早知道你不会去买的，所以他提前准备了这些东西。”

    我的眼里湿湿地，我说：“那以后我承担洗碗的义务”。

    父亲说:“孩子，多吃点，今天的碗洗得很干净。”

    那天晚上，我又一次吃了三碗饭，还意犹未尽，最后，把碗也舔得干干净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