寻恩记

    立冬那天正下着冷雨，秋天随着乡村公路上樟树落叶悄悄逝去。寒冷的晨风从营业柜台的罅隙里吹来，仿佛是谁压抑的哭泣。也许是大雨冲散了人们出行的欲望，大家都安守在各自的家中等待着雨停的一刻。于是，营业厅的客户也寥寥无几。雨雾中一个撑着伞的男子朝这边走了过来，直到他收起伞走到柜台前我才看清了他的容貌，三十来岁的样子，眉宇间难掩哀伤的神色。

    当我打开男人递进来的存折时，户主的姓名让我心里掠过一丝惊喜。就在前一天，表弟天浩风尘仆仆来到我家。“有线索了，他就在剪市镇！”他将一张字条放到我桌子上，“这是他的姓名，据说剪市镇就他叫这名，很好找。你恰好在那儿工作，帮我留意一下！我明天回北京了。”

    淡青色的天光里，字条上墨迹未干的“夏彦”二字映入我的眼帘。

    面对眼前这位客户，我不禁喜出望外。

    “先生，您就是夏彦？”

    “不，我是夏杰。父亲上个月过世了，这是我父亲的存折。”

    说到这里，他沉默了。我也沉默了。我仿佛听到一种类似细沙崩塌的声音，微弱而绝望。雨水拍打着临街人家的窗户，整条街道在水汽的氤氲中暗淡下来。手中红色存折上的褶皱仿佛是时光的印记，我再次想起了与天浩有关的往事。

    表弟天浩自幼父母双亡，一直跟着我的外婆，外婆家徒四壁，十分清苦，仍然节衣缩食供表弟读书。在亲人们的接济下，天浩读完了三年初中。那时老师们常常谈论天浩的可怜身世，也常常把学习中勤奋刻苦、生活上坚强独立的天浩作为榜样教授其他的同学，因此，孤儿天浩的故事开始在学校和社会上流传。十七岁那年，表弟得知自己考上了某重点高中，他的心情是复杂的，亲人们已经无力接济他的学杂费。临开学的那些日子里天浩彻夜难眠，他驱赶着夏日的蚊虫，透过窗户遥望满天星光，想着自己咫尺天涯的求学之路，不禁喟然一叹：还是放弃吧，或许学校外还有我的另一片天空。

    后来天浩回忆起开学那天的情形，仍然津津乐道。他接到学校报名处一位老师的电话，翦天浩同学，学费都已经交了，为何还不来报名呢，明天就要上课了。

    因为就在前一天，校长办公室收到一个神秘的邮包，校长拆开时吓了一跳，里面足足有两万元。正在他匪夷所思的时候，一张字条从里面滑了出来：孤儿翦天浩三年学杂费。

    这件事在学校里传开，亲人们开始寻找这位好心人，可是一无所获。同学们也常常谈论天浩以及资助他的神秘人。

    他一定是一个有钱人。

    他会不会是天浩他爸生前的朋友？

    我听说市里有个企业家x总，他常常做慈善。

    天浩后来到处打听和父亲生前有交情的人，他也去了传说中那位慈善家那儿，可是结果令人沮丧。我记得那个周末阳光灿烂，我和天浩在后院帮助外婆打扫。我们谈论着那位神秘的行善者，他的身份之谜成为我们讨论的重点。日光倾洒在小竹林里，天浩看着地上斑驳的树影若有所思。

    “我一定会找到他，”天浩说，“以后我有钱了，我要把钱还给这位恩人。”

    我一定要找到他。十三年过去了，天浩的这句话仍在我耳边环绕。天浩十三年的求学之路漫长而顺利，2004年，他被华中科技大学破格录取并免除了学杂费，四年后保送研究生，如今，他已是某企业高管。可是，昔日的恩人已经故去，天浩的报恩之梦是否会因此而支离破碎？

    “您认识我父亲？”外面的年轻男子打断了我的回忆。

    “我不认识，但是有人一直在找他。你知道吗，您父亲生前匿名资助过我表弟的学业，如今表弟学业有成，他希望能找到您的父亲，报答他当年的恩情。”

    “我父亲帮助的孤儿多着呢，有的都你这么大了，家里还有一个才几个月呢。也就这么一个孩子，我们俩口子帮父亲照顾他，完成他的遗愿。父亲已经走了，过去的事就不用再提咯。”

    在我的一再要求下，男子最终留下了电话号码。

    十一月的桃源乡村风雨交加，阡陌田野一片氤氲水汽，只有老屋门前几棵老树在雨水的冲刷中摇曳着身姿。我和天浩终于找到了夏彦老人生前的家。屋子里陈设极其简单，除了堂屋里一张方桌，几把椅子，卧房里就只剩下一张陈旧的木床了。让我们意想不到的是，一心施善、出手大方的好心人，生前竟只是一介普通农民。夏杰夫妇正在热心的给我们沏茶。

    天浩走进里屋，在床边停了下来。那是一个襁褓之中的孩子，她的睡意安宁平和，那梦中的一笑是不是因为梦见了已经故去的父母？天浩的目光温柔而沉静，他终于找到了他的恩人，然而此时，一种新的使命感如赤色之焰在他心底喷薄而出。

    饮水思源，知恩图报。它是一种使命，也是一种继承。

                           （作者单位：桃源联社）